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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土壤学观点谈农业现代化(5)

2004年08月

雷通明

 

吃子孙饭

我曾经见过一篇谈《国内土质下降–农业发展的障碍》文章,大意说现在的农民只看到化学肥料肥效快,使用方便又省力,不再注意传统农业所重视的有机肥,使土壤中有机质含量普遍降低。现在如果把粪便白给农民,他们也不会要。而且还有农民对土地进行掠夺性生产,这些现象,实在太可怕了。美国人可说是得天独厚,他们移民到新大陆,开垦了这片原始的肥沃土地。才不过一两百年,他们的少数农民及专家学者,已经看到土壤肥力的衰退,并发出呼吁,因而才产生了上文提到的各式各样生产方式。它与目前化学农业生产的最大不同之点,就是强调肥力,以施用有机肥料及采用轮作为主。而中华民族的祖先,由于他们的智慧与经验,辛辛苦苦替我们子子孙孙保留了这么几千年的肥沃土壤,难道就跟着美国人滥施化学肥料而自毁吗?我一再提到:美国目前农业生产力的庞大只是暂时性的,他们已经「透支」他们子孙的「本钱」,迟早得偿还的。美国有名的生态学者Commoner氏早就说过一句名言「There’s no such thing as a free lunch. 」意思是「天下没有白吃这回事」。也就是说,今天他们的农业生产是在「白吃」,需要在将来付费的。一位农业杂志编辑根据Commoner的话,另打比喻说:「我们并没得到白吃,只是服务员把我们的帐单算少了,但是到了交钱的柜台时,他们还是会查明要补交的」。

 

也许有人要问,美国农业生产的主流,为什么还没有改变呢?改变生产方式不是那么简单,它牵涉到美国社会制度等复杂问题。在前文提到的NOVA电视节目中,广播员曾说过:「这是长久以来难以解决的社会问题。」就以一项技术问题为例:根据最近报告的一项试验结果,从化学式生产改变到有机式生产,在改变过渡期中的五年产量,都会减低,并且第一年减低最多,要到五年后才能维持原来的产量。这只是一个试验的结果,当然不可一概而论。目前美国农民在现有的产量下已经不易生存了(每星期农民破产的户数,平均五千户,一年之间,仅Okalahoma一州农民因破产而自杀的即达三十三人),那里还有力量拖过五年的减产?至于其他经济政治等制度问题,则更是复杂。我可以借一位Willis氏在一九八五年出版的《The Coming Revolution in Agriculture》书中的结论来说明(Willis曾任大学生物系教授十五年,并兼任过系主任,以后从事农业顾问工作)。书中的结论说:美国目前农业生产方式背后支持力量太大,其他小的支流很难阻挡。他的预测是不要多久,它会自己崩溃,然后才恢复到小农制,到了那时,他说:

 

“Food will be grown without synthetic chemicals and will be tasty and nutritious. Wastes will be composted and recycled to the soil. Wind and solar energy will provide much of the needed energy. Technology will be non-polluting… There will be no such thing as “third-world” countries and famines, for eventually all nations will learn to live a better way – a much better way.”

 

「食物生产将不用人工合成的化学品,味美而营养。废物将制成堆肥回归土壤,风力与太阳能将能提供大部份所需的能源。科技将不再制造污染,。。。未来将无「第三世界国家」及贫穷灾难,最后所有国家将会学习生存在较好 — 更好的世界里。」

 

这就是他所预期的农业革命

 

要从有机式农业生产改变到今天美国化学式生产,只要有资本,只顾目前短期的利益,可说是轻而易举。要想从化学式生产再改回到有机式生产,可就不那么简单。King氏的卓见,我们为什么不好好考虑一下?King氏当年(一九○七)已经看到美国农业的弱点,才有东方之行。他想借镜东方古老农业,因而留下了那本名著。最近无意中又读到一篇一位农业工作者Goodman在一九八一年出版的从中国参观回来的报告,他也像King氏一样,为了想解决今天美国农业的困难而去中国寻求答案的。但是没想到中国农民却要向他学习美国的方式。

 

一位从事Bio-dynamic农业的朋友告诉我:Koepf(英国大学教授、Bio-dynamic农业专家,我读过他的一些著作)到过中国,曾发表演讲,可是中国听众反应冷淡。Bio-dynamic农业的最主要观念,是将农业生产者与农场及其环境视同一个整体,这与中国古代哲学思想里的「天、地、人」三才(易经)及「天地与我并生」(庄子)的观念相接近。李约瑟(Joseph Needham)在《中国之科学与文明》(Science of Civilization in China)一书中,更具体的指出中国早就形成了有机体的哲学,对中国人来说,应该会欣赏Bio-dynamic农业的观念,然而,我不禁要在此引用李约瑟书中的一段话:

 

「一直到十七世纪中叶,中国和欧洲的科学理论大致说来还不分上下;自此以后,欧洲的思想,才开始突飞猛进。可是,虽然它是在Descartes和牛顿机械论的旗帜下行进,此种观点,并不能永久满足科学家的需要。待时期到了,务须把物理学当做小的有机体的研究,把生物学当做大的有机体的研究。当此时刻来临时,欧洲(或更确实地说,届时全世界)便能取材于一极古老而又极明智,但全然非欧洲性格的思想模式。」

 

我们真是「穷子怀宝而不自知」吗?我真希望有一天国内农业在传统优良基础上,再采取目前各国不同生产方式的长处,予以科学化、艺术化,不但造福于这一代,更惠及我们的子子孙孙,为全世界树立一个优美的农业生产模式,这不正是国父孙中山先生说的「迎头赶上」吗?

 

国内有些学者和朋友,担心实行有机农业生产方式会减低产量。根据美国近年来的试验及调查结果显示,在已经实行多年的有机式农场,其产量不比化学式的低。在气候失常的年度里,有机式的农场产品,反而会高些。要是将产品品质也计算在内的话,有机式的优点会更为显著。当然,我们还需要很多有机式农业生产的研究工作。由于我们这一代学农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内,都是受西方化学式、征服自然式的农业生产教育及训练,因此在观念上得有一番大转变,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可借用密苏里大学Breimyer教授在一九八四年密西根州立大学主办的Sustain农业讨论会上,Keynote 演说的结尾几句话来做例证,他说:

 

“After all, if for four centuries the emphasis has been on gaining wealth by mining depletable resources, how can we hope to redirect our thinking overnight to the exact opposite? ”

 

「总而言之,如果在过去四个世纪里,我们只强调从即将耗尽的资源中去寻求财富,那我们怎能希望在一夜之间,就将我们的思想重新调整到正好相反的方向呢?」

(待续)